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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的听天由命, 是一种得到证实的绝望。

——梭罗瓦尔登湖

凌彦齐在那张甚少就坐的沙发上闭目养神一会, 便上了楼。右转过二楼客厅, 是他的卧房。手都已触到卧室的门把手,他又掉头往回走, 来到楼梯左侧的另一间房。

那是他在这个家里呆得最久的地方,他叫它工作室,相比较他在公司里的那个小小格子间, 他更愿意称呼这里为工作室。

轻轻推开门,旋开灯光,便能看见,这是一个不大且被摆得满满当当的房间。还会让人目瞪口呆, 因为实在是和一路走进来所见的浪漫奢华的维多利亚风完全不搭的一个地方。

首先入眼的是对面的墙, 上面挂有十来件的皮质作品和器材。靠墙边立着一张粗犷工业风的矮木架,堆着不少的皮质原料与半成品。

窗户下摆着一张大大的原木工作台,桌面上放两排木质收纳架,各种雕刻打磨工具, 每一件都妥当整齐地安置在上面。

凌彦齐走过去, 拿起桌上一张图纸看, 这是才画了三分之一的唐草图案。

刚归国的某天, 午休时间他在公司附近闲逛, 逛到一家做手工皮具的工作室。正巧下了点小雨,他便在店外的廊下避雨, 发现这家店墙壁上挂得琳琅满目, 却没有一个顾客。

被手工品挤得满当又安静的空间里, 只有sting的Fields Of Gold不断地回唱。已近中年的店主,留着不羁长发,穿半旧的皮革围裙,嘴里叼着半根烟,坐在工作台边敲敲打打。

凌彦齐站在橱窗外看。店主看到他只是微微一笑,没有招揽顾客的举动。直到那根烟抽完,看他还在,才起身招呼:“感兴趣?”

出于好奇,他在这位匠人的带领下,试着做了一个简易钱包。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两年了,凌彦齐也不知道在这项兴趣上花了多少时间和金钱。反正这两样,他都不怎么爱惜。那位匠人怕是很久都没有遇到愿意花钱又花时间的主,教得也很认真。

有人带路,上手就快。一个月过去,凌彦齐就掌握简单的技艺,能做一个普通的笔套,或是卡片包。他不满足于此,还想跟着这师傅学点真正厉害的东西——唐草皮雕。

他见过店里的成品,也亲眼看过师傅怎么雕刻。眼见他把图纸上那个复杂精致的图案,无比精准的复制到一块毫不起眼的植鞣革上;眼见他拿着旋转刻刀,手起刀落,每一笔都割得准确而美观;眼见他手上那些不知道名字和用途的工具,一点点将平面的唐草纹变得立体而细腻。

这是一项繁琐又耗时的工艺制作,考验眼力、考验手艺,更考验人的耐心。

凌彦齐突然就理解,为什么那些看上去平淡无奇的包都要价不菲。只要你了解它的制作工艺,就不会觉得贵。这是人类手工工艺的极致。

师傅和他说,店里没什么生意,怕是要关门了。他直接给了十万,说这是我学费。

起初,师傅眼神里有光,仿佛凌彦齐就是上天派来的救星。可过两天又把钱退回来,说:“阿齐,我妈在老家生病了。我是独子,得回去照顾她。我把钱退给你,你另外找人教你吧。”

在这句话之前,凌彦齐本来是开心的,也不为什么事,那就是一个很自然的状态。听完后,那种神色便消失了,也不是不开心。

他点点头说:“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你回去吧,钱就先收着吧。现在生病都是个无底洞。”

师傅还是没要这钱,就连店面都来不得转让就走了。

凌彦齐不动声色地,买了许许多多的材料器具回来,摆满一间屋。他开始自学,自学设计画图、描轮廓、割刀线,打边做纹理。他有钱有材料,无惧损坏,头一年里弄坏的植鞣革与工具不知道有多少。

渐渐就做出样子来了,发给原来的师傅看,向他请教。

师傅发段语音过来:“阿齐,不是我不教你,这世界真正喜欢做手工皮具的人,有多少呢?难得能收你这么一个徒弟。是有人不要我教。”

过了许久,他又发语音过来:“我妈是真病了,我是真缺钱。”

凌彦齐一点也不惊讶:“我知道。”

在这不算长也不算短的二十七年里,凌彦齐其实有过许多的兴趣。

小时候他数学好,经常去参加数学比赛。卢思薇十分开心,那年特意招了一个清华数学系毕业的员工辅导他。那是1999年,他放寒假的第一天,那位小刘老师来到家里。

卢思薇没有和他说事由,所以能来老板家,小刘还是很开心的,然而得知自己接下来一个月的主要任务,就是辅导一个小学四年级的孩子时,那张被冷风冻得通红的脸,瞬间就变得苍白呆滞。

要过很多年,凌彦齐才知道,那天他妈和他,把一个寒窗苦读十数载的名牌大学生的尊严与自负,都踩在了脚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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