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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医生带着雪松和陈瑜到了病房门口,就自觉回避了。雪松抬手在房门上轻叩了两下,里面就传来一道中气不足的女声:“谁啊?进来吧,门没锁。”

雪松推开门进来,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何秀清。难怪李医生这么肯定自己是她的儿子,他们两个长得太像了。再过几十年,他估计也是这个样子吧。

闭目养神的何秀清还以为进来的是医生,谁知道睁开眼一看,就看到一张熟悉的脸。这张脸,她最多的时候是在镜子里看到的。那这个年轻人是谁,就很容易想到了。

“小宝!”她吃力的伸出手,想要触摸一下,生怕眼前看到的只是一片虚影。儿子,她的儿子,这一定是她的儿子,一眼她就看出来了,不会错的。

雪松看到她的手颤抖着,挣扎着想下床,迅速过去把她的身体扶正,握着她干枯的手说:“您先不要急,有什么话我们慢慢说。”

“是不是李医生让你来的?你相信我是你娘了吗?”何秀清说得有些急,忍不住咳嗽了起来。想到李医生之前说可能知道她儿子的下落,她还没抱多大希望,没想到他居然真的帮自己找到了小宝。

陈瑜赶紧上前帮她顺气,让她慢慢说:“李医生没说太多,想让您亲口跟雪松说一遍。”何秀清既然这么渴望找回儿子,当初又怎么忍心丢弃他呢?

“雪松?这个名字真好。这个小姑娘是?”何秀清看雪松认亲都带着陈瑜,就在猜想他们的关系,是兄妹,还是夫妻?

雪松回头看着陈瑜,嘴角微微扬起,认真的说:“这是我的未婚妻,陈瑜。我们明年就要结婚了。”

“好,好,真好啊。看到你过得这么好,我就是现在闭眼,也甘心了。”何秀清十分欣慰,她的孩子在她不知道的地方长成了这样优秀的一个青年,还有了终身相伴的对象,真好。

陈瑜不知道雪松现在为什么不问他被丢掉的真相,只能替他问何秀清:“阿姨,我们能了解一下,您为什么会把孩子遗弃了呢?”

“我稀罕还来不及,怎么舍得把他扔掉。”何秀清看着雪松和陈瑜,含着泪说起了当年孩子丢失的原委。

何秀清十九岁那年嫁给了邻村的石荣,两个人婚前虽然没有见过几面,但是婚后也相处得很愉快,小夫妻感情越来越好。

婚后第二年何秀清就生了一个儿子,石家的老两口喜欢得不行。因为他们两口子三儿两女,小儿子没养住,大儿媳没生育,何秀清生的这个儿子算是石家的长孙了。

有意无意,石家老婆子就拿何秀清的儿子刺大儿媳妇,说她不争气,结婚三年了也没个消息。石家大嫂没生孩子没有底气跟婆婆闹,就恨上了何秀清。

“后来满月那天,小宝奶奶把他抱出去给亲戚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给抱走了。”何秀清每每想起那天的场景,就觉得痛彻心扉。早上抱出去的时候,孩子还冲着她露出了第一个笑容,之后,就再也没见他回来了。

刚出了月子的她把那天吃满月宴的人都问了一个遍,可是谁都说不清最后一个抱孩子的是谁。她四处打听,只要听说谁家收养了孩子,就一定要过去看一眼。然而,她的小宝却一直都没有找到。

公婆劝她,孩子被人抱走,早就卖得远远的了。与其浪费时间去找,还不如赶紧再生一个。反正这个儿媳妇好生养,能生一个,就能生两个三个。

刚开始石荣也跟着何秀清一起找孩子,后来看她越来越疯魔了,也开始跟她说,不找了,我们再生一个吧。再生一个,好好照顾他,一定不会再把他弄丢的。

“可是,再生几个,都不是我的小宝了啊!”何秀清眼中含泪,枯瘦的手努力向上移动,想要摸一摸雪松的脸。她的小宝,已经这么大了。

雪松微微低头,把何秀清的手放在他的脸上,轻声问:“您怎么就确定我就是您的儿子呢?”

“傻孩子,当娘的哪有不认识自己孩子的。你被抱走那天,身上穿的是蓝色格子棉袄棉裤,白棉布的里子,脚上穿的老虎头鞋,外面裹一身红色带花的小风衣,帽尖上我还缝了一个小银佛。”

“如果你现在的爹娘还留着,你应该还能看到那些东西……”

“你爹娘,对你好吗?”

何秀清心里堵得厉害,明明是她的儿子,偏偏现在要叫别人爹娘。抱来的孩子,肯定比不上亲生的,不知道他从小到大有没有受过委屈。

不过不管怎么样,她对雪松的养父母还是感激不尽的,毕竟他们把自己的儿子健健康康养大成人了。

“我没有别的爹娘,捡到我的是一个过路的老僧。他隐居山林把我养到十二岁,就一个人潇洒自在去了。我后来在镇上的李医生家长大,跟着他学医,做了医生。”

“我现在在太平村四队做赤脚医生,不用风吹雨淋,每天补贴十个工分。”

“我从小到大,遇到的都是善心人。我没有受过什么苦,过得比一般的孩子还快活。”

雪松微笑着说完自己成长的经历,就从兜里掏出一个用手帕抱着的东西,打开后,里面是一个开怀大笑的弥勒佛像。因为年头久了,银子已经发黑了。他拿给何秀清看:“您看,是这个的小银佛吗?”

他的内心已经确定了,这就是他的生母。因为何秀清说的那些衣服,他每一件都见过,师傅也没有隐瞒过它们的来历。

“是,就是这个!这是你外婆给我陪嫁的,一共两个,我跟你大姨一人一个。她那一个,后来给了灿生。”何秀清这回再也忍不住,开始嚎啕大哭。

她的儿子啊,为什么到现在才找到?他什么时候翻身,什么时候会坐,什么时候爬,什么时候走,她都不知道。他明年就要结婚了,可她马上就要死了,临死还给孩子添堵。老天爷啊,能不能让她再多活几年?一年也成!

这时,医院走廊里,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端着一碗粥走来,远远听到病房里传出来的哭声,慌忙推开门进来:“小姨,你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又哭了?”

年轻人把手里的粥放下,转身质问病房的两个陌生人:“你们是谁,跟我小姨说什么了?”让她哭得这么伤心。

血缘真是神奇,陈瑜看着面前的年轻人,跟雪松有三分相似,却是朝气蓬勃,不像雪松那样,眉眼清淡。

不过跟雪松更相似的,还是何秀清,虽然失去儿子的痛苦让她比同龄人衰老得更厉害,还是一眼就能看到她和雪松的高度相似。

灿生说完才看清雪松的长相,也惊呆了,面前这人跟小姨长得也太像了吧?他激动的跟何秀清说:“小姨,他是?是不是表弟?表弟找回来了?”

真是太好了!小姨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找到小宝,前几天刚被抢救过来,就又跟他们说起这事。家里人虽然安慰她总会找到的,谁都知道没有多大的希望。没想到居然真的找到了,老天有眼!

“是,他现在叫雪松,这个姑娘是你弟妹陈瑜,长得俊不俊?”何秀清眼角还带着泪花,却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她欣慰的看着雪松和陈瑜,多好的一对儿啊。

灿生高兴的双手握住雪松的手晃了几下说:“雪松表弟你好,弟妹好,我是你们的大表哥灿生,第一次见面,以后多多指教啊。”

然后又跟何秀清说:“小姨啊,我太可怜啊,到现在连个对象都没有,表弟都要结婚了。这日子是没法过了。”

灿生一番插科打诨,让气氛变得不再那么沉重了,病房里一时也轻松起来。

“对了,灿生,你那个小银佛还带着吗?拿出来看看,让你表弟看看这两个是不是一样的?”何秀清摩挲着手里乌黑的银佛,让灿生把自己的也拿出来。她想让雪松亲眼看看,让他知道自己没有骗他。

灿生小时候还随身戴着那个银佛,不过后来怕招眼,就收了起来。他接过雪松那尊小小的银佛看了一眼,肯定的说:“跟我的那个一模一样,不信明天我带过来给你看。”

其实到了这个地步,双方都已经确定了,也不需要再费什么劲证明了。不过陈瑜有些纳闷,为什么是娘家外甥陪着何秀清,别的人呢?雪松生父那边的人呢?

何秀清喝了一碗小米红枣粥,又撑着跟他们说了一会儿话,终于睡着了。雪松轻轻把自己的手抽出来,跟陈瑜、灿生一起关上门出去了。

雪松看了看周围的病房,大多数人都有家人陪着。他皱着眉头问灿生:“平常就你一个人照顾她?她家里,还有别的人吗?”

“我跟我妈轮着来,家里忙,平常我在的时候比较多。外公外婆去世之后,小姨就跟我们住了。石家那边,没有来往了。”灿生说起石家的时候,一脸冷漠,连姨夫都不想称呼那个男人一声。

小姨为了找表弟四处跑,又伤心过度,身体越来越不好,之后好多年都没有孩子。刚开始石荣还体谅她,后来就迫于父母的压力,就给了她两个选择,养好身子再生一个,要是再念叨着小宝不好好过日子,他就从别人家抱一个。

石大哥在国营饭店的工作,是石大嫂娘家帮忙弄的。所以就算她生不了孩子,石家也不敢说让他们离婚,不过也免不了被石家老婆子指桑骂槐。

何秀清已经听说了孩子可能是被大嫂抱走的,她去要了几次,石荣却说她无理取闹。

夫妻早已离心,何秀清就算身体健康,都不想给他生孩子,更不用说想生都生不了了。过了两年,石荣不知道从哪里抱回来一个半岁大的孩子,说是别人家养不起送人的。

冷眼看着孩子越长越开,越来越像石家人,何秀清什么都明白了。她收拾了几件衣服,还有当初陪嫁的两床被子,直接回了娘家。

她和石荣当初连结婚证都没领,离婚也没什么好离的。还好娘家愿意给她一口饭吃,只是免不了受兄嫂的白眼,她只能拼命干活,不让人说自己是吃白饭的。

杨秀清离开后不久,一个女人就住进了石家。先前那个孩子是谁生的,不言而喻。

“石荣就不是个东西,当初表弟你被人抱走,肯定就是他嫂子干的。听人说那天她娘家哥进城的时候顺手带走,不知道扔在了什么地方。小姨听说之后,跟他嫂子干了一架,石荣还说小姨胡闹,不相信他大嫂是那样的人。”灿生最看不起的就是石荣,孩子被人扔了屁都不敢放一个,还要把小姨逼走。

可惜石荣后来那个孩子也没有什么出息,前两年偷鸡摸狗被判刑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呢。哪有他表弟这么能干,长得一表人才,还是个大医生,娶个漂亮媳妇也是医生。

想到石家那个大嫂这两天就快生了,就在楼下的妇产科住着,灿生就提醒陈瑜:“石荣嫂子不知道从哪里弄的偏方,四十出头突然怀了个孩子,就在二楼住着,跟宝贝蛋一样。要是碰到石家人,你们有个心理准备。”

雪松跟小姨长得太像,石家人见了很容易就认出来了。灿生倒不是怕石大嫂做什么,他怕石荣知道了来认儿子。

石荣跟那个女人生了一个儿子之后,不知道是不是缺德缺大发了,就再也没生过了。现在他的小儿子被判了刑,要是知道大儿子还活着,说不定就来抢着认儿子了。

石家大嫂也就这两年搬到镇上的,石荣一家还在乡下,何秀清的公婆前两年也不在了。所以只要不碰到石大嫂两口子,就不用担心石荣知道了。

“行,我会注意的。”陈瑜可不想多一堆不省事的夫家亲戚,回去就提醒雪松没事就好好待在病房里,不要随便出去走动。中午打饭都是她和灿生一起去的。

因为认了亲,也算是喜事。陈瑜和灿生去食堂打了好几个菜,几个人在病房里陪着何秀清有说有笑,热热闹闹吃了一顿。

何秀清的身体是打内里消耗过度了,各个器官都快衰竭了,雪松就想到了家里的太岁,肉灵芝,不知道能不能挽救她的生命,但是至少能让她舒服一点,多挺一段时间。

在病房吃完饭之后,雪松就决定回队里一趟。陈瑜怕他碰到石家人,带他从另一边楼梯遮遮掩掩的下去了。

骑着自行车,陈瑜和雪松很快就到了家。雪松回到知青大院,把泡着肉灵芝的坛子抱出来,准备带到镇上,放在李医生那里,平常泡了水就拿给何秀清喝。

陈瑜怕不够用,把家里那块肉灵芝泡出的水都灌出来带上。现成的泡好的,正好可以这几天喝。

雪松用空玻璃瓶装上肉灵芝水拿给何秀清,告诉她这是托人买的营养品:“这个药喝了您身上能舒服一点,坚持喝,过几天说不定就能下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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